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42章

關燈
陳簡接到謝霖的電話時,剛從浴室出來,頭發還沒擦幹,水珠順著發梢滴到後頸上,正要擡手去擦,就聽謝霖說:“江硯出車禍了您知道嗎?”

陳簡耳邊嗡地一聲:“……什麽?”

“車禍,在成津路那邊出事的,和一個貨車撞了。那個貨車司機疲勞駕駛,據說開車時差點睡著,江硯是酒駕,兩人說不清誰撞誰,但那司機沒什麽事,在跟警方做筆錄,江硯卻傷得重,已經第一時間送醫院了……陳總,您過來一趟吧,我這邊焦頭爛額,忙不過來,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把現場視頻發網上,造謠說江硯已經死了,現在我的電話快被媒體打爆了,還有一群傷心欲絕的粉絲來醫院湊熱鬧——媽的,都是些什麽人啊!凈會添亂!”

謝霖焦躁的火氣即使隔著電話也絲毫不減,背後的聲音一片忙亂,陳簡卻只覺得一股冷氣從頭滲到腳,眼前發白,雙耳幾近失聰,只捕捉到一個關鍵詞,他喉結動了動,顫聲問:“江硯死了?”

謝霖一口血湧上喉嚨,連忙解釋,“沒、沒有,沒那麽嚴重,您冷靜一點,我叫鄭秘書去接你吧,千萬別自己開車啊!”

“……”

電話一掛,陳簡呆了一會,腦海一片空白,過了很久才想起應該換衣服,又用冷水沖了把臉。

等鄭成都到的時候,他已經恢覆鎮定,和往常一樣穿戴整齊,正拿著車鑰匙要出門。鄭成都攔住他,說我來開。陳簡表面看著正常,神情卻遲鈍,整個人十分茫然,三魂七魄不知道飄到哪個國度去了。

鄭成都平時對他總是畢恭畢敬,此時也忍不住搖頭,心裏嘆了口氣,本想勸解,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。

去醫院的路程並不遠,心急才顯得格外漫長。陳簡以前沒什麽進醫院的經歷,他家有私人醫生,他也比較健康,連感冒發燒都不多。上次來醫院是什麽時候?早就不記得了。

醫院是個壓抑的地方,走廊裏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刺鼻,陳簡往搶救室走的時候,有醫護人員推著移動病床腳步匆匆地與他擦肩,他回頭看了一眼,那個病人的情況似乎不太好,家屬跟在後面一路抹眼淚。

陳簡自己心煩的時候也見不得別人傷心,他想起今天下午江硯抱著他哭的樣子……那樣一張臉,那樣一個人,無法想象他渾身是血被擡進救護車的畫面。

陳簡扶了一下墻壁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往前看,搶救室的大門緊閉著,謝霖正站在門口沖他比手勢,另一只手拿手機,不知在跟誰打電話,看上去的確很忙碌。

旁邊還有兩個人,一個是江硯的助理,另一個是江硯新上任的經紀人,叫什麽不太清楚。陳簡沒有跟他們寒暄的心情,大步走過去,問謝霖:“檢查結果出了麽,有多嚴重?”

謝霖收了手機,怕陳簡難受,不敢答的太詳細,只說沒有生命危險,叫他放心。可是人還在裏面搶救,現在就說沒有生命危險了,陳簡怎麽能真正放心?

他不說話了,靠著墻,面容隱在走廊的陰影裏,周身氣壓十分低沈。

謝霖看了看他,心中感慨,隨口道:“他下午去找你,我以為會在你那兒過夜……哪想到他喝了酒還敢開車。”

說者無心,陳簡聽者有意,神色又黯了幾分。

——是,如果留江硯過夜,是不是就不會出意外了?

可現在追究這個有什麽用?奇怪的是,他根本不知道江硯什麽時候喝酒了,在他那裏喝的嗎?實際上江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也不知道,後來為了不聽那些告白,他幹脆戴了耳機,如果早知道……

沒有如果。

陳簡不是喜歡後悔的人,他能有今天的成就,一部分要歸功於性格,一旦出現什麽問題,他永遠不會先回頭抱怨,而是往前看,理智地分析局面,尋求解決辦法,盡量把損失降到最小,把收益放到最大。

可如今江硯生死未蔔——盡管他們已經分手了,他還是愛他——這個時候,他能有什麽辦法?理智沒有用,分析沒有用,他什麽都做不了,只能幹等著,默默忍受時間仿佛停滯不前的煎熬。

等得久了,陳簡越來越不能冷靜,第一次感到深切的痛恨,痛恨江硯,恨不得這輩子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。

……

後來,謝霖暫時離開,去處理相關手續,遵照陳簡的意思,把旁邊兩個木頭樁子似的人也帶走了,在場的只剩下陳簡,還有鄭成都。

鄭成都的頭腦清楚一些,提醒陳簡應該通知江硯的家人,可一時找不到聯系方式,只得作罷,過後再說。

搶救持續了幾個小時,人始終不醒。期間有護士從門內出來,陳簡向她詢問了一下情況,得知江硯全身多處受傷,失血過多,肋骨斷了三根,並傷到肝臟,肺部發炎,車禍時頭部不知撞到哪兒,有嚴重的腦震蕩,且顱內有出血……護士說了一長串,陳簡沒聽完就不行了,打電話把謝霖叫了回來,自己去吸煙區抽煙。

天快亮的時候,手術終於結束,江硯被轉入重癥監護室,那之後的幾天,一直保持昏迷狀態,偶爾還會高燒。陳簡完全沒法工作,每天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待在醫院。

一開始病房不給進,他就站在外頭,隔著玻璃看一眼裏面的人,不敢多看,一眼已經足夠傷他心。

在車禍發生的第三天,江硯的父母一起回國了。陳簡沒出面見他們,交給謝霖處理,可他總要來醫院,躲是躲不開的,見面又麻煩,說不清他和江硯的關系,陳簡想了想,最終以“朋友”作答,表情自然得倒像從來沒見過江硯的媽媽似的。

又過了幾個日夜,日歷翻開十一月份,再有幾天就立冬了。陳簡忽然意識到,他和江硯相識於今年春天,已經過去半年多了,時間過得真快。

可這半年都發生了什麽,仔細回想起來,竟好像很模糊,只有一些彩色的、黑白的斑駁畫面從眼前掠過,好像電影,看過忘了最好,不該深究細節。

這天下午,江硯終於醒了,只在一點多醒了一次,人似乎不夠清醒,面對房間裏的醫生、父母、助理,還有陳簡,他一臉茫然,仿佛下一秒就會來一句“我是誰,我在哪”,他也的確這麽問了。

醫生說是腦淤血壓迫神經引起的正常現象,不必擔心,再恢覆一段時間就會好。

陳簡不知道該做個什麽表情,既因江硯的蘇醒感到放松,又有股莫名的緊張。江硯的那位女助理倒是個腦子有包的,頂會耍貧嘴,說他不會失憶了吧?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。

陳簡一點也不覺得好笑,只想讓她滾蛋。可後來在回公司的路上,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——客觀上講,假如江硯真失憶了,對他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,至少一定能斷得徹徹底底,誰也不會再糾纏誰。

然後將過去的一切交給時間治愈,兩人回到各自正確的軌道上去。至於感情上如何,陳簡控制自己盡量不想,分手這種事,長痛不如短痛。

可惜,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,江硯第二次醒來時已經能夠認人了。那天陳簡沒在,聽說江硯醒了一陣又睡下,在睡夢中一直喊他的名字,可能做了什麽噩夢,情緒很激烈,碰掉了手背的針頭,後來竟然又昏迷了。

好在虛驚一場,江硯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轉,人也完全清醒了,很快就能離開重癥監護室,轉入普通病房。

於是陳簡來醫院的頻率逐漸降低,有時來了也不去見江硯,只跟醫生聊幾句,聊完就走。後來連這一切也省略了,只私下問問謝霖。

謝霖現在才聽說他們分手的事,心中咋舌,嘴上並不敢發表意見。只是自打陳簡不來了,江硯的父母也因工作問題回法國之後,每天應付江硯變成了一件苦差事。

江硯本來什麽都不知道,無意間從他助理口中得知,原來他昏迷不醒時陳簡一直在醫院陪他,心裏何止波動,甚至覺得就算再撞一次車、再疼得死去活來一遍也值了。

可等他真正清醒之後,卻一直沒見到朝思暮想的人,陳簡的關懷只存在於旁人口中,也許根本就不是真的,是助理編造的善意謊言。

謝霖也有一套安慰的說辭:“你知道的,陳總……陳總工作忙,他有空會來看你的。”

可他什麽時候有空呢?

江硯只能眼巴巴地等,每天從早等到晚,護士叫他睡覺也不肯休息,怕自己睡著時陳簡來探病,錯過了怎麽辦?然而事實證明,這份擔心是多餘的,陳簡根本沒來過。

江硯感到絕望,未來仿佛死路一條,陳簡鐵了心不跟他有牽扯,他要怎麽才能找到一個出口?

也許只有死在陳簡面前,才能換來陳簡的心軟……不不,如果他敢做這種事,陳簡想到他曾經自殺過,只會更加不信任他,更加討厭他。

還能怎麽辦?

進入死局,偏偏不能死心。

“我為什麽沒失憶?”江硯躺在病床上,明明傷勢在好轉,面容卻一天比一天消瘦,那單薄的模樣看得人揪心。助理以為他失戀痛苦,寧可忘了這一切,卻聽江硯下一句說,“想重活一遍,重新認識他。”

助理不知道該說什麽,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,遞了過去。

……其實,某一個瞬間,江硯沈寂陰郁的神情給她一種很不好的感覺,她覺得他可能需要看看精神科,或者心理醫生。

終於,陳簡半個月沒有露面,江硯等不下去了。

相思和唯恐失去的雙重煎熬折磨著他,他迫切地想見到陳簡,無論如何想見一面。

這天早上,天空下起了初冬的第一場雪。查房的醫生和護士剛走,江硯就支開助理,隨便拎起一件外套披上,一個人大搖大擺地溜出了病房。

外面的空氣是久違的新鮮,細白的雪花在北風中打轉,鋪了地上薄薄一層。江硯有點冷,心情卻不錯,他想到等一會就能見到陳簡,整顆心都熱了起來。

截止到今天,他住院一個多月,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,並非第一次下床,但是第一次下床走這麽遠的路。他以為可以順利打車去陳簡家裏——今天周末,陳簡應該在家吧——卻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有多不經折騰,只在醫院樓下站了一會,等車的功夫,有行人匆匆走過,不小心撞了他一下,他沒有站穩,整個人栽倒在冰冷的雪地裏。

不僅沒走成,被醫生抓回去之後,當天下午就發燒了。

高燒不退,人又開始昏迷。

陳簡為此大發雷霆,第一時間從公司會議室趕到醫院,一路上一直陰沈著臉,等見到江硯時,看到他蒼白得紙一樣的臉色,暴躁的怒火驟然熄了,心裏五味雜陳,酸與痛混在一起,簡直沒法形容。

陳簡還記得,早在很久以前,他喜歡和江硯在一起,因為江硯是個有趣的人,總能讓人感到開心和放松,當時他過夠了壓抑的生活,江硯好像一座世外桃源,治愈了他疲倦的靈魂。

可如今呢?他再想到他、再見到他,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,全都是痛苦——愛情到底有什麽意義?愛得越深,傷得越重嗎?

陳簡又一次感覺走到了盡頭,在江硯沒完沒了的刺激之下,心情完全變得麻木,好像再也愛不動了……或者說,已經不想再計較愛與不愛的問題了,就這樣吧,不必刻意去原諒,也不必強迫自己忘記,只要能過得舒心一點,怎麽活不行?

——生活過得好不好,不在於方式,在於心態。

比如可以向趙林鈞先生學習,從此以後做一個不負責不專心的人,想和誰好就和誰好,有沒有女朋友根本不影響他在外面逍遙快活,不也挺好麽?

當天夜裏,江硯燒退了,人慢慢醒轉。陳簡一直在床邊陪著他,心情是近日以來前所未有的平靜,甚至有一絲超脫於七情六欲之外的漠然。

陳簡的黑色風衣擋住了一片燈光,陰影投在江硯臉上,他難得笑了一下,“你醒了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